解决中国卡脖子问题研究求解器的少数者

在人工智能时代,他们不做深度学习。

文章来源:AI科技评论

ID:aitechtalk

作者:陈彩娴

少数者

蔡少伟清晰地记得,年夏天他去美国密歇根大学安娜堡分校参加SAT会议时,一眼望去,全场只有他一个中国人。

参会人员一半来自欧洲,四分之一来自北美(尤其是美国),另外四分之一则来自亚太地区。他将自己的“单刀赴会”列为SAT一行的两大记忆点之一,另一点是那年大会主席的论文被SAT评委“枪毙”了。

这是蔡少伟第一次参加SAT。这个被CCF列为B类的会议全称为“InternationalConferenceonTheoryandApplicationsofSatisfiabilityTesting”(可满足性判定的理论与应用国际会议),始设于年,主要面向研究可满足性问题,尤其是布尔可满足性(BooleanSatisfiabilityProblem,简称“SAT”)问题的科研人员,向来少为中国学者问津。

不过,蔡少伟似乎对这份“孤军作战”的寂寞也早已见惯不惯。当时,他在北京大学计算机系的理论实验室攻读博士,师从苏开乐,是当时组里唯一一位研究SAT求解算法的人。作为数理逻辑基础问题又是NP完全问题,SAT求解同时注重符号推理与算法设计,还需要巧妙的数据结构和精致的代码实现,难度极高。

蔡少伟(左)参加SAT时,遇到同是研究随机局部搜索的德国乌尔姆大学博士生AdrianBalint(右),讨论不过瘾,决定直接上机器PK

同样经历过“四下无人”的少数者,还有年从斯坦福毕业回国的葛冬冬。那一年,他从斯坦福大学管理科学与工程系(MSE)取得运筹学博士学位,拿到了上海交通大学的教职offer,准备回国任教。

读博期间,他师从运筹学泰斗、冯·诺依曼理论奖的唯一华人获奖者叶荫宇,主要研究大规模优化理论与算法,并不直接研究求解器,只是在研究某些整数规划的问题时经常需要调用。但回国后,他却发现,国内居然没有人开发商用求解器。凡是需要用到求解器的企业,都是直接购买美国的CPLEX、GUROBI与XPRESS。

“求解器分为专业版、个人版与商用版,不同版本有不同的价格,5万到40万人民币不等。”葛冬冬谈道,“中国没有求解器,要从国外买,人家不可能给你降低价格。如果买几千台的话,几个亿的外汇就这样出去了。”

看到国内在求解器研究上的空白,葛冬冬感到很奇怪:为什么没有人做?但那时,他刚步入教职不久,身兼数职,也没有条件去作更多的研究。直到年,他从交大转到上海财经大学、担任交叉科学研究院院长,有机会组建自己的团队,才开始带队探索。

刚步入教职的葛冬冬

十年过去,再回头看,从无人区走出来的蔡少伟与葛冬冬,都已成为国内研究求解器的青年先驱人物。但是,谈起求解器的研究现状,他们的结论仍与十年前无异,“就一小撮人”。

事实上,在深度学习兴起之前,人工智能十分注重逻辑推理(reasoning),当时偏符号主义的SAT问题比深度学习还流行。

从“解题”的角度看,一切人工智能系统都可以归结为“问题求解”(ProblemSolving)系统,即为了实现给定目标而展开的动作序列的过程。而解决特定问题的算法,被称为“求解器”(solver)。无论是SAT求解器,还是整数规划求解器,都是经典的离散约束算法问题。

求解器在工业发展中的意义非凡。例如,中国战略布局上亟待解决的“卡脖子”难题EDA(电子设计自动化)需要用到SAT求解器进行快速验证,而制造、物流与供应链优化等则需要用到整数规划求解器(尤其是线性规划求解器)。因此,近两年,华为与阿里也开始布局求解器研究。

江湖传闻,华为内部对求解器研究十分重视,多个海内外团队同时推进,任总直接听取汇报。由于人才供给紧缺,蔡少伟所培养的博士毕业生入职华为后,待遇直接对标“华为天才少年”,年薪近百万。

从SAT=NP-Complete谈起

探讨SAT求解器之前,我们首先要了解SAT问题的研究历史。

说来厉害,SAT问题是计算机历史上第一个被证明为NP-Complete的问题,其主要贡献者就是计算复杂理论研究方向的大神、现任多伦多大学计算机系与数学系的教授StephenA.Cook。

年图灵奖获得者StephenCook

在年的论文“TheComplexityofTheoremProvingProcedures”中,StephenCook提出了著名的库克定理(CookTheorem),从图灵机的角度证明所有NP问题都可以快速转化为SAT问题。

在库克定理里,图灵机的计算过程可以用SAT表达出来,转化成一条条独立的语句,十分简单,但又极高效。库克定理指出,如果SAT问题可以快速求解,那么所有NP问题都可以快速求解。Cook本人也因此获得年图灵奖。

广义上,可满足性(Satisfiability)问题是指对给定逻辑公式判定是否可满足的问题。SAT问题特指“布尔可满足性问题”,又称“命题逻辑可满足性问题”。命题逻辑是形式逻辑最基本的类别,基本元素是布尔变元。每个布尔变元代表一个基本命题。SAT问题的本质,是探求一大堆布尔变元之间的逻辑推理关系是否成立。

听起来很高深,但描述十分简单。举个例子:

甲乙丙想参会,甲说:乙参会我就参会,乙说:丙参会我就参会,而丙说:甲参会我就不参会,那么能不能同时满足甲乙丙的参会需求?

这就是一个SAT问题,而求解的答案是:他们的需求是不可(同时)满足的。如果命题简单,那么人脑可以很快判定逻辑推理关系是否成立。但随着布尔变元和约束的条件越来越多,SAT的求解就会越来越难,需要借助算法来进行推理与计算。

比方说,在进行机场飞机调度时,研究人员要考虑的状态非常多,包括待起飞的飞机数量,飞机分布的跑道数量与位置,飞机的运行方向,风向等等。一个布尔变元表示单一时空下的一种状态。由此可见,布尔变元所表达的信息非常小,只有0与1。如果要表达全部有用信息,那么涉及到的变元数量可能是成千上万亿。

这种“描述起来十分简单、却可以延伸出深入研究”的问题个性十分吸引蔡少伟。

年,蔡少伟在本科班主任王家兵的带领下首次接触SAT问题。当时,他正就读于华南理工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,刚上大二。王家兵对SAT问题很感兴趣,见蔡少伟数学底子不错,就让他协助研究。为了完成这些工作,蔡少伟跑去图书馆查找资料,由此入门。

本科毕业后,蔡少伟直博北大。在确定研究方向时,蔡少伟先是摸索了一年,最后发现还是求解算法方向最有趣,就选择继续研究SAT求解器。

从接触SAT问题开始,他就知道这是一块“硬骨头”。

首先,国内研究SAT的学者少,知识传承不足。上世纪90年代,虽然国内也有研究SAT问题的学者,比如北航的李未院士,华中科技大学的黄文奇教授,还有中科院软件研究所的张健研究员。蔡少伟入门SAT所读的第一本著作,就是张健的《逻辑公式的可满足性判定——方法、工具及应用》。但是,这些研究都没有形成一个派系。

其次,研究SAT求解器需要扎实的数学基础,且对算法设计和工程实现的能力要求极高,往往需要投入数年努力才有论文产出,对研究人员的心智与耐力都是一种考验。蔡少伟自问,虽然自己热爱数学与算法,但并不擅长,也无天赋。

导师苏开乐擅长的是逻辑系统,却支持他选择自己喜欢的求解算法研究。他是当时实验室里唯一做求解器的学生。在这种先天条件不足、后天支持有限的情况下,蔡少伟独自探索,过程的艰难可想而知。

蔡少伟

他回忆,当时研究SAT,最大的困难是没有足够的机器。研究求解器要做大量实验,而他只有一个非常普通的笔记本。由于没日没夜地跑实验,这个笔记本后来还被烧坏了。无奈之下,他只有求助室友,借对方实验室的服务器来跑实验。“不过,这对现在的学生来说已经不是难题,因为现在的计算资源比当时先进多了。”蔡少伟谈道。

早在上世纪60年代,SAT问题就有了第一个求解算法,叫“Davis-Putnamalgorithm”(又称“DP算法”),由MartinDavis与HilaryPutnam提出。后来,DP算法又迭代为“DPLL(Davis–Putnam–Logemann–Loveland)算法”,之后的系统搜索算法主要是基于DPLL算法的框架,是解决约束满足性最常用的算法(即回溯搜索法)。

到了90年代,冲突分析子句学习(CDCL)方法与局部搜索方法出现。其中,CDCL在系统搜索算法中加入了冲突分析等关键技术,而局部搜索算法作为主要的启发式算法为人所知。年,BartSelman提出的局部搜索算法GSAT在N皇后与图着色等多个经典问题上取得了比DPLL算法更好的效果,引起了人工智能领域启发式搜索社群的兴趣,期间出现各类局部搜索算法。而CDCL方法极大提高了DPLL算法的性能,使得SAT求解器的应用得到推广。

此外,研究人员开始对随机k-SAT问题产生兴趣,在相变现象研究与相变区随机k-SAT的算法研究上取得了许多成果,包括AlfredoBraunstein等人在年提出的基于统计物理的调查传播(SurveyPropagation)方法。在中国,北航的许可教授是深入研究相变现象的研究者之一。但年前后,SAT求解的进展近乎停滞。

在蔡少伟读博时,许多人都认为,SAT问题经过多年的快速发展,已经很难取得进一步的突破。比如,当时他想解决的问题是局部搜索算法求解大规模SAT实例。但是,在他入场时,局部搜索已经不被大多数人看好,处于被边缘化的地位。

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。还是一座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的土头山。问蔡少伟,当时研究的课题遇上关卡、停滞几个月时,是否想过换方向,拣一个比较容易的题做。他说,那时候自己就是“执迷不悟”,不愿意跟在别人的屁股后做研究,觉得没意思。

蔡少伟的口头禅是,“做研究就是要有自己的label(标签)。”

与巨人同行(1)

所谓开辟,往往离不开前人铺就的奠基石。

虽然蔡少伟与导师苏开乐的研究方向不同,他只能靠自己摸索,但在苏开乐的带领下,他有幸结识了一群研究SAT问题的前辈,比如法国儒尔-凡尔纳大学(UniversityofPicardieJulesVerne)计算机系的华人教授李初民。

李初民从年开始研究SAT问题,是最早研究SAT问题的华人学者之一。他是华中工学院(现华中科技大学)计算机软件专业的第一届毕业生,年取得学士学位,后赴法国留学,分别于年和年在贡比涅大学(UniversityofTechnologyofCompiegne)计算机系取得了硕士与博士学位。

李初民

博士毕业后,李初民留在法国任教。他入门SAT,是因为在上《可计算性》这门课时,需要用图灵机进行计算,上课过程中,他发现SAT求解器就像一把万能的钥匙,只要解决SAT问题,其他许多问题也可以快速求解,于是开始研究SAT。

有句话说,“始于外貌,陷于才华,忠于人品。”这很符合SAT研究者的心路历程。李初民也一样,他被SAT问题吸引的原因与蔡少伟相似,“(SAT)看起来很简单,非常容易上手,却有着极强大的表达能力,可以很方便地用它来表达其他问题,比如图染色问题。”

如李初民介绍,SAT的本质是形式逻辑,表面看上去很简单,但丰富的信息量都隐藏在一条条语句中。既纯粹,又神秘。所以,从入门SAT后,李初民就一心扑在了SAT问题的求解上。

在上世纪90年代所涌现的一大批算法中,李初民与Anbulag在年所提出的SATZ求解器(发表在IJCAI)受到了极大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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